三月和夏天的距离（二）
03
简亓后来打听到，陶家之所以从江南千里迢迢地迁至京城，是为了皇家十年一次的文绣院选拔。
文绣院是宫廷所设，是掌管编造刺绣得官署。里面的绣工绣娘，历来都是皇家自行培养，每十年才从外面选一位民间绣工，为文绣院增添一些民间的刺绣之法。
文绣院是所有民间绣娘的梦想，但陶家今年来的不巧。今年六月皇太后驾崩，皇上为显孝心，下令取消今年一切活动，例行的文绣院大选只能被推到十年之后。
于是，陶桃出门被指指点点的时限，从暂时变成了十年。同行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她打交道，她启初并不觉得孤独，开始懂得孤独，是遇见简亓之后的事了。
简亓始终没有忘了他的挖墙脚的大计，即使陶桃不愿意离开春风阁，那闲暇时候给他打打零工，也是可以接受的嘛。
他第一次拿给陶桃的是一片古法织的双面三异绣，即刺绣的两面异色、异性、异针。简瑶原本也会绣一些手帕之类的小件双面绣，然而雇主指明了要定制的是一座大屏风。
简亓左思右想，拿着雇主给的样片，转头直奔陶桃住处。
陶桃不敢让父亲发现自己在私底下帮别人做工，只能在夜深入静的时候挑灯夜战。她眼睛本来就不太好，万幸陶家有陶父秘制的护眼药水，即便如此，大半个月后她向简亓交出成品时，也觉得自己眼睛酸痛，仿佛一个废人。
陶桃其实什么也不想要，他只是单纯的盼着简亓能来看看她，可是简亓每次来都是谈正事。数年光阴如水流过，陶桃看着他从当初有些冒失的少年，逐渐长成了温文尔雅、彬彬有礼的青年，而自己却还像小姑娘一样，有时会有些懊恼。
她仿佛是故事里那个不老不死的田螺姑娘，对简亓有求必应。
然而这一天，简亓带来的竟不是高难度的订单，而是一直通体雪白的猫咪。
“诶，小猫！”陶桃惊讶起身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只团子，然而毛团像是很活泼的样子，将头高高仰起，反而去舔她的手心。
简亓哭笑不得：“什么猫，这是狗！”
陶桃沉默片刻，忽然转身摸索着什么。简亓还以为自己触犯到这位小天才，谁想陶桃再度走过来时，鼻梁上多了一副小小的西洋水晶眼睛，凑进去观察他怀里的小狗时，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又滑稽。
要不是和陶桃混熟了，他也想不到 ，盛名在外的绣娘陶桃，眼睛竟然不好使。
“这是我在路上捡的，简瑶讨厌狗，所以，你能不能帮我养着它？”
可能是陶桃一心扑在刺绣上的原因，她的交际水平基本上处于“见人就忘”的地步，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“简瑶是你的师姐？”
“是，也是我的家人。”简亓说，“当年我才八岁，是她把我捡回简家绣纺的。虽然有时候师姐刁蛮跋扈了点，但这是因为她娘亲去世的早，我又不怎么管她，她才会变成这幅样子。”
他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，而他当时流浪街头的样子……可能并不比这只流浪狗强多少。
大概是因为这只小狗触动到了他的成年往事，简亓才会顺手捡回家。捡完之后他才开始琢磨，得给自己新捡的狗儿子找一个干妈。
陶桃还没来得及拒绝，怀里就被强行塞进了一只小奶狗。浑身绒毛雪白，已经被简亓洗的干干净净的了，此时正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，热情的舔她的手。
陶桃受到会心一击：“那就……叫它阿白吧。”
简亓隔三差五来看他捡回来的便宜儿子和孩子他娘，理由各式各样、稀奇古怪：“今天买了点荔枝过来，带给阿白。”
陶桃奇道：“阿白不能吃荔枝。”
正在剥荔枝的简亓顿了一下，若有所思地把剥好的荔枝塞进了陶桃的嘴里：“嗟，来食。”
“今天上街新买一尺棉布，给阿白做衣裳。”
陶桃面无表情：“可是你为什么还带了一匹重经提花蜀锦？”
简亓将织锦盖在她头上：“小姑娘长大了难道不应该穿的好看一点吗？”
陶桃看着镜中的自己，终于恍然大悟。
她原来已经长得这么高了，长发如乌黑绸缎一般垂至腰际，原先的婴儿肥褪去，露出尖尖的下颌，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。深闺不知岁月长，她和阿白一起长大了。
“我还要回简家绣纺，师姐好像找到了意中人。”临别时简亓摸了摸自己的鼻尖，神色有几分不自然，“嗯，再过几天，你就十八岁了。到时候，我有东西送给你。”
他说完话就走，有点落荒而逃的姿态，陶桃看着他的背影，想说的话未能出口，只是抱着阿白轻声道：“阿白，你知不知道，捡回你那人，是天底下最好的人。”
这一刻，她突然很想回到简亓八岁那年的冬天，踏遍京城苦寒的街头，去找一个人。
他想找到当年那个流浪乞儿一样的简亓，然后先于所有人一步，带他回家。
评论